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游目骋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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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必 X 小圆圈 :清霄有邪(中)

 

(一) 

 

读经、参道、练习法术,十七岁后,李必的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往前平移着。


师父不准他出山,他就在观里待了整整七年,无论是讲道,抑或是施术的能力,再难找出和他匹敌的人。师兄弟一早认准了他是清霄观未来的主人,师父也从未否认过。 

 

他越来越像师父,连性格也是,话越来越少,情绪上也无大波动,看起来能担得起“主持正义”的重任。 

 

别人都说他“年少有为”,只有李必自己知道,自从小圆圈走后,自己就无法抑制地开始变老。塔中的半年像是他生活中发生的一次地动山摇,她走了,废墟就一直在那儿,寸草不生。 

 

李必常常问自己,这是否就是情?可是连他自己也没有答案。 

 

情是什么?师父说,情是劫,要躲,躲不过的话就粉身碎骨。 

 

可是大雨倾盆而下的前一秒,山洪爆发的前一刻,身处其中的人哪里又能察觉,又往哪里躲呢?


自己什么时候对她动情,他也不知道,只是想到第二天不能与她像往常一样见面,就感到难过和痛苦。十七岁后的日子里,这种痛苦曾经长久地在夜里打扰他,穿过道房的窗,越过他的经书,击溃他脑海里的道,缠绕在他的心脏上,他无力抵抗。 

 

李必二十四岁那年,江湖上突然又流传着邪魔再起的传说。


销声匿迹已久的雾隐门突然活跃了起来,听闻换了新掌门,众人只知道是个女子,别的一概不明。 

 

雾隐门中人据说长相奇异,专功奇门邪术,能幻化出各种形态,宣称自己替天行道,却常常随意取人性命,下手极残忍。


富商巨贾、翰林书生、王公贵族以至市井屠户,都有死在他们手下的,有的是本就作恶多端,但大多数人都死的不明不白。 

 

朝廷的人知会了清霄观,要请师父出山。师父在道观里留了五日,安排好事务,收拾了法器,却突然死在离山的前一夜。并无伤痛,只是突然就走了,留下一众弟子悲痛欲绝。 

 

李必没有犹疑太久,第二天就承继师父的遗愿下了山。走之前,他用师父的钥匙打开了古塔的门。 

 

七年了,门一开,空气中都是浮尘。李必等一会儿,走到立柱旁边,盘腿坐下,这是她常常待着的地方,从这个角度望过去,刚好可以看见完整的铁窗里的天空。


李必眼神暗下来,她曾经那么希望出塔去,现在也算的是如偿所愿了。只是现在的她,如若还活着,必怀着恨意,不想再与他相见。 

 

李必起身,走出古塔,背后再没有以前那道跟着他的痴痴的目光。 

 

门阖上,铁索落下去发出一声重响,李必头也不回。从现在起,他就是真正的道长了。 

 

 

 

(二) 

 

李必一路寻踪,从清城一直辗转追到洛阳。在洛阳的第一晚,他走进一家驿站,点了几样素食和一壶清茶,在二层临窗坐着。 

 

饮一口茶,李必望向窗外,手突然搭在腰间的法尺上握着。楼下有一队人马,四男两女。中间的马上坐着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子,戴着帷帽,面前挂着一排珠帘。 

 

一个穿紫衣的女子扶了她下马,往驿站里面走来。走到门口,白衣女毫无预兆地仰头,看了看驿站的门楣,似乎在确定什么。面容正好落在斜看下去的李必眼中,陡然一惊,握在法尺上的手松了下去。 

 

自然是陌生的面孔,但不知道为什么,却让他心里牵扯出一股莫名的熟悉,李必心里有些难以名状的思绪,眉头跟着皱了起来。 

 

女子一行人恰好上楼来,点好酒菜,坐在隔李必不远的桌旁。 

 

李必假意喝茶,眼神飘过去,同行人的器具都是不凡之物。


戴方巾的男人用的是形制少见的武士刀,紫衣女子举手投足都有练武人的气蕴,其余几人或跛足或眼瞎,怎么看怎么奇怪。 

 

白衣女子仍然蒙着帷帽,看不清晰,全身素白,只手上戴着串铃铛,随着她起筷放杯摇动,发出轻灵的声响。 

 

看得有些久了,白衣女子仿佛感知到了什么,从珠帘下望向他的方向,李必猛一回转眼神,假装无事发生。 

 

看不清她的眼睛,但是好像可以预知珠帘下的神情,总让他想到一个人。 

 

思索间,桌上突然落下一个酒杯。李必抬头,紫衣女子环着臂说:“我家小姐请你饮这杯酒。”


声音没有半点闺中女子的温柔,反而果决稳重,不容拒绝。


李必望了一眼,眼神示意一下自己桌上的拂尘:“我本道人,从不饮酒。” 

 

紫衣女啧了一声,顺手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,掷在李必面前。 

 

“小姐说了,若不饮酒,就请你喝完这一杯茶。” 

 

李必微微一笑:“请人茶酒,倒是不客气,小姐若真有诚心,自己来请便是。” 

 

紫衣女不耐烦地偏过头,“爱喝不喝”,转身回桌。 

 

 

 

(三) 

 

当夜,李必在客房里打坐。 

 

心里并无平静,这群人着实奇怪,跟朝廷收集来的情报倒是对得上七八分。


紫衣女应该是唤作铁蜻蜓的武女,方巾男子就是擅长刀法的刀宜长了,其他人大概也是雾隐门的人。他寻觅了十几日,终于有了点收获。 

 

只是白衣女子,却让他轻松不起来。他心底隐隐约约有些期待,却不知道这个期待如果成真,究竟是好是坏。 

 

三更,李必灭了烛火,门外却响起扣门声。李必警觉起来,手不离道尺:“何人?” 

 

“道长说要我亲自来请,我便来了。” 

 

声音穿过耳后,击中一些久违的记忆。李必眉头一挑,下了塌打开门栓。 

 

白衣女这时已经卸下了帷帽,眉眼细长,几分清冷,唇脂却明艳。


这张脸,李必是不认识的,但从她踏进门里开始,他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,声音和神色,无一不再把他推向过往的古塔里。 

 

似是故人来。 

 

女子径自坐下,从桌下抽出一张棋盘来摆好,用自己带来的壶斟好两杯茶水放在桌上。 

 

“我与姑娘素不相识...”李必正色,并未坐下来。 

 

“何必要相识,缘分至此,请道长略点一点棋艺好了。”


女子笑着打断,手轻轻挥一挥,响起一阵细碎的铃声。 

 

那声音实在太像,李必眼前浮现出小圆圈的脸,质询般地望向女子,却看不出任何端倪。鬼使神差一样,李必放了拂尘坐下来。 

 

“姑娘何方人士?敢问芳名?” 

 

“我是个俗人,名字没什么好值得道长记挂的。” 女子若有所思地笑一笑,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。 

 

“该你出子了,道长。” 

 

李必放下一枚白子,眼神动也不动地扎在女子身上。 

 

“姑娘气度脱俗,说不定有道缘,可曾想过入道?” 

 

女子笑出声音,指节弯起来摩挲着棋子,“我一个俗人,入道做甚么呢?” 

 

 

 

(四) 

 

“道长,你告诉我,入道可以做甚么呢?可以成亲吗?”  手指点点棋盘,看向李必的眼神竟然有些魅惑。 

 

李必面色不动,“不能成亲,但是可以主持正义。” 

 

“什么是正义呢?” 

 

“除邪魔,匡正道。” 

 

眼神在空中交汇着,仿佛在争执什么。 

 

女子头轻轻一晃:“什么是邪魔,什么是正道,谁来定呢? 道人杀起人来,不见血,我看倒是比邪魔更可怕。” 

 

李必眉头紧蹙起来,看向她的铃铛,中间漏出一点点暗红,让他觉得有些奇怪。 

 

“道人不会杀人,只会救人。”声音有些严肃,让女子的笑意也收了几分。 

 

女子把茶杯递与他,李必却不去接,看看杯中的水,再看回女子。 

 

女子笑一笑,倾过身去把杯子挨近李必的唇边。“给我几分薄面,道长。” 

 

李必停滞许久,女子的气息离他咫尺,幽幽地环绕着他。眼睛一闭,李必饮了下去。 

 

女子满意地坐回去,右手执棋子,“道长,邪魔当世,你救不了的。救得了别人,也救不了自己。” 

 

李必望着她,眼窝有点发热。 

 

“邪不胜正。” 

 

这四个字说出来,竟费得他出满额头的汗。 

 

“道长看我,倒是邪是正呢?”女子托着腮,有些狡黠地看着李必。 

 

李必这时只觉得周身燥热,拿着棋子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轻轻颤动。他心里念着口诀,却无法调动自己的气息,一片混沌,眼神已经开始迷蒙起来。 

 

对面的人却突然脱下外袍,只剩下短襟,半遮半掩,白纱裹着胴体,锁骨露出来,像是梅树的枝垭一样轻斜着。李必艰难地转过头去,青筋隐隐跳动。 

 

“道人有戒,姑娘自重。”汗水渗透道袍,现在紧贴在李必身上。 

 

“你早破了心戒了,倒来怪我。”女子一手肘撑着桌面,一手拿着药瓶在他面前晃一晃又放在桌面上。 

 

“解药在此,你若拿了去服下,我立马消失,再不相见。”眉毛挑起来,说话快而果敢。放下药瓶,手又拿起黑子,只看棋盘,不去看他。 

 

 

 

(五) 

 

李必仅存的意识告诉他,拿过来,服下去,让她走。可是却没有心思去控制自己的躯体,他看着那瓶药半晌,看出几重影子来。 

 

喝下去,喝下去她就走了,这样想着,却始终伸不出去手来。


他红着眼睛,望着对面的人,心里却生发出许多不舍和后悔。是她吧,一定是她吧,她经历了什么?怎么做了雾隐门的掌门? 

 

他有好多问题想问,可是被她堵死在道与欲的南墙边,要么撞得头破血流,要么回到他清心寡欲的大道上。大道平阔,通向可知的未来,可是只他李必一个人。


她好像就站在墙边说:“选吧,生还是死。” 

 

师父走后,他几次想起被关在训诫室中的那几天。如果他曾有过反骨,是不是小圆圈就不至于被赶走?


可是想一想,倘若师父不关他,他又能给小圆圈什么呢?他是众望所归的道长,本就不能和尘世有牵连。听师父的话,守住道,好像是他的宿命。 

 

宿命,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宿命,师父没有问过他就划给他的宿命。 

 

宿命里 ,他好像注定要失去她。这些年,只知贪程,不知悲欢。道是什么?他终于开始问自己,天下苍生的道,为什么要交给他一个人来守? 

 

时间悄然流逝着,李必没有动作。 

 

灯花哔哔啵啵地炸了几响,女子落下棋子,粲然一笑,流露出一种孩童的天真。 

 

“小道长,你输了。” 

 

话音一落,李必猛一吹灭烛火,欺身压过来。 

 

黑白的棋子骤雨一般哗啦啦散落在地上,混杂在一起,好像再也分拣不清。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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